今年的雨水特別多,房后菜地里的草比種的菜長勢還要好,趁著稍微雨歇的時間,我就去拔那些雜草。雖然會帶些泥土上來,但是可以連根除掉,就順便先將草放在臺階上,等雨淋、再等太陽曬,泥土很珍貴,根上帶的泥土總要讓它再回到地里去。
在彎腰拔草的時間里,腰一會兒就感覺酸痛和難受,我突然想起了奶奶。奶奶出生于1921年,經(jīng)歷過1942年的年饉,也經(jīng)歷過1961、1962年的饑荒,對于缺少糧食帶來的饑餓和恐慌,深印在她的腦海。奶奶十歲就做了“童養(yǎng)媳”,其實是因為家里實在是生活不下去跟著母親討飯,被我的太爺遇見收留,之后就留在了村子里。村子里的老人見了奶奶都叫“大姨”,她在村子里生活的時間比村子里的很多人都要長。奶奶80多歲時,要拄著拐杖走路,依然要踩著坑洼不平的田間小路到地里去拔草。土地是她的根和魂,“人勤地不懶,無糧鬧饑荒”,奶奶一輩子將這句話念叨在口上。
奶奶沒有讀過書,但是對家里的生活賬那是清清白白,分毫不亂。奶奶做了一輩子“掌柜的”,在將自己的六個孩子和一個干女兒拉扯大后,依然放不下心。誰家的日子過得咋樣,糧食夠不夠吃,都在她的腦子里記掛著。誰家地里長草了沒及時清除,奶奶會找上門去催湊;麥子黃了還沒及時動鐮收割,就少不了奶奶的訓(xùn)斥。記得在農(nóng)村實行聯(lián)產(chǎn)承包責任制以前,白面饅頭平時是吃不到的,黑面一層、白面一層卷起來做成的花卷已經(jīng)是少有的美味。偶爾蒸的白面饃是孝敬給病床上的爺爺吃的,盡管看著那白面饃很羨慕,但是我們只愿意看著爺爺吃下去。對爺爺“我娃咬一口”的話,以及伸過來的手,我們只是使勁地搖頭拒絕。很感激在吃不好、吃不飽的日子里接受的家庭教育,勤儉持家、孝敬老人,潛移默化到后輩人的生活里。
拾麥穗是我上小學放忙假時的必修課,自己家地里收割掉下的麥穗肯定要跟在大人收割后面撿干凈,保證顆粒歸倉。另外還有學校布置的作業(yè)——每人收假時要上交五斤的麥穗。為了完成學校的作業(yè),我們要到別人家收割過、拾撿過麥穗的地里去“拾漏”。這是一個不討好的工作,少不了挨別人的罵。有時胳膊上挎著籠,我們得跑幾里地尋找麥穗。拾撿回來的麥穗還要曬,學校要收的是“干貨”。父母有時看著我們跑半天拾回來不到一籠底,就會說:“要不別去拾了,從咱家穗子里給你拿些去?!笨墒沁@怎么可以呢?還想多吃一回媽媽搟的白面條呢,拿家里麥穗交到學校去,心里得有多痛。于是再去撿,割過的麥茬把腳扎爛了也得去撿。這樣的經(jīng)歷給現(xiàn)在的孩子講,他不相信,更不愿意聽下去,其實這才是多少年過去呀,一代人的記憶!
奶奶90多歲以后,腦子經(jīng)常開始犯糊涂,剛說過的話會忘記,遙遠的記憶又時常記起來。東西放在哪里也是找來找去,就是想不起來。但是,她有一件事忘不了——半口袋糧食,就放在臥室墻角的椅子上,她躺在床上時時都能看到,要是看不到,她就睡不著。奶奶96歲駕鶴西游,是村子里最長壽的,她的音容笑貌留在腦子里,在不經(jīng)意間就會強化,特別是對糧食的那種在意。